一则是7月下旬,台湾媒体中时新闻网称,由于在印度生产线制造的苹果手机良品率仅50%,且测出大肠杆菌超标,富士康正将部分产能重新迁回中国,全力生产iPhone 16。
与此同时,河南日报载,7月22日,富士康与河南省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协议,在郑州打造新事业总部大楼。河南省长王凯直言,“希望富士康坚定投资河南信心”。两天后,富士康母公司鸿海科技集团发出公告,称新事业总部项目一期投资达10亿。
然后是8月初,内地的社交媒体上,郑州富士康突击“高薪招工”、“两周进场新员工至少5万人”的消息开始刷屏。视频中,火红的招聘易拉宝立在富士康厂区门口,大字写着:“加入我们JN体育平台,梦想在这里起航。”
后疫情时代,富士康曾加速将产能撤离中国,转移至印度、东南亚等地,一度引发国人焦虑: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江湖地位,可能就此不保?
如今一连串“回暖”的信号,实在耐人寻味。网友惊叹,“富士康太牛了,一下子解决5万人就业。”观望中的香港媒体也评论道,“富士康‘回归’中国内地。”
上个月底,在已经严重磨损的手机屏上,许宝坤看到一条让他振奋的招工信息:富士康把产能从印度迁回中国,正在郑州大量招工。
是富士康在郑州三个厂区中*的一个(以下简称港区富士康),也是全球*的苹果手机生产基地
G南区旁就是港区富士康的招募中心。8月12日早晨,距8点正式开门还有十几分钟,等着面试的新工人已零散排出十几米,有人拉着行李箱,也有人在马路牙子上或蹲或坐
距招募中心稍远的路边,站着三三两两的小中介。一旦出现新面孔,中介们就涌过去追问“进厂吗”,试图努力把对方拉进自己的招工咨询群。群里的富士康招工广告写着,招工的年龄区间从18到48岁,“不查学籍,不查流水,今天返费8000,小时工26,免费被子3件套+50元车补”。
这个8月,富士康大门敞开,工人哗哗涌入——每年7-9月是这里的招工旺季,招的主要是临时工,又细分为小时工和派遣工。“富士康的临时工收入比正式工高。”另一个中介表示。
那些颠沛流离的低学历农民工、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、“大龄”的职场失意人,通通都被收留。
得知富士康派遣工的返费涨到8000元后,22岁的谢俊也从郑州家中来到了港区富士康。
从2024年这个季度看来,就业指标是蓬勃向上的,比如招聘人数的增加、临时工工资的上涨、面试通过率的提高。金可诚是郑州一家大型人力资源公司的负责人,多年来一直为富士康招工。他表示,今年5月到8月,富士康派遣工的返费从4500元一路涨到了最高8000元,小时工的价格也从22元每小时涨到了最高26元,现在进富士康工作3个半月,可以拿到将近2万元,“这在郑州属于比较高的收入”
招工旺季的巨大涟漪,迅速扩散到了毗邻港区富士康的沃金商业广场周边:一位60岁的电三轮司机对凤凰网表示,以前一天拉不到100块,现在一天能拉200多
营业额在半个月内上涨了50%。“人回来了,生意就回来了。”服装店里,这位40多岁的个体户女老板扬起眉毛说。
在因富士康而兴的郑州港区,人们密切关注着和中国制造相关的国际大事,哪怕一个车间工人也会在茶余饭后不时谈起“印度制造”,以及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:印度工人。
在她看来,富士康在人口更多、更年轻且人力成本更低的印度建厂,不啻为一个理性选择
苹果的全球战略部署证实了工人们的推论。iPhone是苹果*钱的产品,2023年底,印度生产的iPhone占到了14%,如果不出意外,几年后这个数字会达到25%——而在2022年之前,超过96%的全球iPhone都是在中国大陆组装的。
但意外终究发生了:在素有“外资坟场”之称的印度,富士康的发展一路坎坷。2024年7月23,一则来自台湾中时新闻网的消息称,“印度厂iPhone代工的良率(仅5成左右)”且“卫生管理(大肠杆菌超标)仍存在问题”。尽管这则消息并无确证,另一些现实却确凿无疑:
富士康在印度建厂后,严枫华的一些同事曾被派去支援。回到中国后,他们的感慨之一是,用同样的机器,在中国可以生产出来的产品,在印度生产不出来,“我们对品质的管控标准,他们理解不了”
当地装配线工人帕德米尼告诉媒体他无法容忍高强度的生产线:“我必须活着才能工作。”比起印度,中国富士康堪称效率的*。严枫华记得,一次,郑州富士康要向员工宣导品质政策,决定大约在当晚8点出台,到第二天,这项品质新政的打印版本已经贴满了车间,并在每个厂房门口的电视屏和LED屏上滚动播放,早晨8点开会前,员工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张,由厂长带领大家现场背诵:
挣钱一直是许宝坤生活重大的母题。18岁那年,他离开驻马店老家去北漂谋生,因为他被《士兵突击》中的许三多打动,想成为下一个王宝强,“他长相也普通,家境和我一样,对不?”
许宝坤感到自己被赋予了尊严。“你感觉自己就是个正常的工人,没有那种痛苦、自卑的感觉。你是来挣钱的,我也是来挣钱的,大家都是平等的。
当被问及富士康*的地方,几乎所有工人*时间都下意识脱口而出——“富士康从不拖欠工资。”每个月的7号,富士康一定会准时发工资。“不管行情好不好,富士康不拖欠,不克扣。哪怕你只上一天班,也能拿到这一天的钱。”严枫华说。
况且,对都是河南人的他们来说,这还是一份在家门口的工作,再不用背井离乡北上南下打工了。
“在家门口就能得到和走出去一样的工作——待遇一样,环境一样——这点很有吸引力,尤其是对有孩子的人。”一直参与富士康招工的金可诚说。
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不少河南打工人因此返乡,进入富士康。他们往往来自农村,家境不佳,学历不高,“一般就是初高中”。
“富士康是很好的厂,就算跑到广东、江苏,这样的厂也是数一数二的。”许宝坤感慨。
对河南人来说,这是托底的安全网、最起码的念想——再不济,还可以去富士康。
也是在2011年,他们开始生产苹果的iPhone 4S,做的是焊接工作。iPhone 4S很快成为苹果的经典和爆款机型之一。到2014年左右,港区富士康的员工数达到了30多万。进富士康前,王雄飞在郑州的一个食品厂短暂待过,一天工作12个小时,到手1000元左右,但富士康让他的工资瞬间涨到3000多元。
但这几年,老员工李林发现自己的收入并没有随着GDP和物价同步上涨。2017年,他的底薪是2100元。2024年,他底薪是2400元。他给凤凰网展示自己手机上的纳税记录。作为一个郑州富士康14年的正式工,今年上半年,他的月平均工资为4500多元。
“今年不比去年强多少。”他表示,5月前,自己单月加班时长只有3-4个小时,到了临近旺季的6月,加班才多了一些。
如今,港区富士康的工人已经从30多万降到了10来万。尽管2024年8月难得迎来了一个用工高潮,但金可诚知道,这样的盛况只会持续3个月,仅如昙花一现。过去那种招工忙到晚上12点、人们为了进富士康当工人给中介塞钱的日子,一去不返了。
他的观察是,和前两年相比,富士康今年的招人指标在下降,他的公司“利润比前几年还少”。
即使目前富士康大门敞开,招的也大都是临时工。他们与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签署合同,属于第三方派遣,干完旺季就走。这有利于富士康在短时间内(尤其是突击iPhone新品发布的时刻)迅速扩张产能。但生产旺季一过,临时工们就会像候鸟一样离开。
2012年苹果还一骑绝尘时,中国青年报指出,如果要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,在整个世界产业链中,苹果是美国的代表,富士康就是中国的代表
*次看到iPhone 4S时,王雄飞曾倍感惊艳。那时他用的是一部1000多元的国产安卓手机,反应迟钝,时常卡顿。而iPhone 4S的屏幕非常灵敏,“点哪个就是哪个”,一点不卡顿。
“河南有9000多万人口,无人化以后,这些人怎么找工作,特别是学历不高的?”
如今,“富士康城”也盛况不复了。JN体育平台正值招工旺季,多家店铺却已歇业,门口贴着“旺铺转让”,剩下的店铺也在下调租金。
一家女装店负责人向凤凰网表示,这里曾经请了七八个员工,现在只请了一个。另一家女装店最贵的商品从139元降到了69元,店员称,“临时工干几个月就走,不舍得消费”。2016年iPhone 7 Plus刚上市时,一个生意兴隆的服装店老板花6000多元买过一部,现在生意不好做,她用的是一部2000元的vivo。
张庄距港区富士康5公里,是附近*的城中村,也是很多富士康工人的廉价租房宝地。如今这里正在拆迁,一位有100多套房的村民和政府没谈拢。进村的路因拆迁被挖得乱七八糟,加上工人锐减,他的房间出租率从当年的100%降到如今的不到30%。
他发现,张庄开始拆迁后,一些富士康的工人就离职了——没了城中村,他们的生活成本直线上涨。
对刚进港区富士康三天的打工人许宝坤来说,公司的战略转型还过于遥远。眼下,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机器人打败了。
当时富士康董事长刘扬伟表示,要在河南省再造一个“新的富士康”,专注于加速电动车整车、储能电池、数字健康和机器人产业落地。
2024年8月中旬,凤凰网实地探访了未来的富士康新事业总部所在地。这里距港区富士康42公里,和郑州市郑东新区中原科技城创新孵化基地大楼仅一条马路之隔,目前还是被围挡拦起来的一片空地,上面覆盖着绿色防护网,停着一台挖掘机、一台推土机。JN体育平台
有人听说比亚迪也在招工,而且工资更高,开始四处打探机会——他们想去更能挣钱的地方。
“我想进富士康。”王雄飞的另一位网约车同行也这样告诉凤凰网。这位司机曾任职于一家知名电商零售企业的物流部门,2022年,35岁的他在被裁和转岗中选择了被裁。他想进几家有物流业务的互联网大厂,但HR的回复如出一辙:“超过35岁不要。”
它稳定,招工年龄上限宽容到了48岁,正式工有五险一金,离职还能拿N+1。
他们开始惦念和向往富士康,仿佛那在机器运作声中高速运转的流水线,奏出了打工史上一曲美妙的乐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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